车过最后一个弯道时,山影突然撞进车窗。基尔丘尔的轮廓在晨雾里浮着,像块被水浸过的深灰绸子,边缘浸着淡金——那是初升的太阳刚爬上东边山脊,把光揉碎了撒在雪线上。我把车停在观景台,石子路在车轮下发出细碎的响,风裹着松针的清苦味涌进车窗,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甜,后来才辨出是远处鲁冰花的气息。
沿着木栈道往山上走,每一步都踩碎满地光斑。栈道是用深褐的原木铺的,年轮在脚下起伏,偶尔能看见树瘤处钻出的几簇苔藓,绒绒的,沾着晨露,摸上去凉丝丝的。道旁的灌木正开着花,浅紫的、鹅黄的,花瓣上还凝着细珠,风过时轻轻颤,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这里。转过一道缓坡,忽然听见水响——是山涧从石缝里挤出来,跌在下面的深潭里。潭水清得发蓝,底上的卵石粒粒可数,水珠溅起时,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虹,转瞬又被风揉散。
再往上,草甸突然开阔起来。这里的草不是整齐的绿毯,倒像是谁打翻了调色盘:靠近溪涧的是苔藓绿,带着湿润的水痕;中间夹杂着鸭跖草的浅蓝,花瓣上还挂着被虫啃过的小缺口;高处的草甸泛着金褐,是去年的枯草与新芽交织的颜色。风掠过草尖时,整片草甸都在起伏,像一片会呼吸的海,偶尔露出藏在草窠里的野兔,灰棕的身影一闪,便钻进了灌木丛。
行至半山,能望见冰川了。那是一片幽蓝的所在,藏在两峰之间,像块被揉皱的玻璃。阳光直射时,冰面会浮起细密的气泡,在幽蓝里透出白,像撒了把碎钻。冰舌末端垂着几条冰瀑,融化的水顺着岩石淌下来,叮咚敲在下面的岩石上,声音清越,像有人在弹竖琴。冰川融水汇成溪流,顺着山坳奔涌而下,沿途冲出许多小水洼,每个水洼里都漂着片落叶,或是几星野花,随着水流打旋儿,倒像是水在载着它们去远方。
正午时分,云层忽然漫上来。原本朗朗的天变得阴柔,山体的轮廓变得柔和,像被淡墨晕开的画。云影从北坡滑下来,掠过草甸时,草色立刻暗了几分,待云影移开,又重新亮起来,像有人拿着巨大的毛刷在草甸上涂染。这时候最适合坐在溪边的岩石上,看水如何绕过障碍,如何在石缝里钻来钻去,最后汇集成溪。溪水冰得刺骨,把手探进去,能看见皮肤上立刻浮起鸡皮疙瘩,可又不舍得缩回,只由着那凉意顺着血脉往手臂里钻,连呼吸都跟着轻了。
下午往更高处走,遇见几株红杉。它们的树干笔直,树皮呈红褐色,上面布满苔藓和地衣,摸上去粗糙却温暖。阳光透过枝桠漏下来,在地上织出斑驳的金网,偶尔有松鼠从树杈间窜过,尾巴蓬松得像朵云。再往上,风势渐大,吹得人的衣角猎猎作响,却也吹走了最后一丝暑气。站在观景台的木栏边往下望,整座山都在脚下铺展:草甸、溪涧、森林、冰川,像一块被打翻的调色板,各种颜色纠缠着,却又和谐得像是本来就该这样。
黄昏来得很慢,却极动人。太阳西沉时,山体被染成蜜色,冰川的幽蓝里也渗进了暖,连带着草甸都泛起金光。归鸟从头顶掠过,翅膀扑棱的声音混着风声,倒像是在应和山的呼吸。这时候适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,脚步放得很慢,看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,看草叶上的露珠渐渐隐去,看溪水在暮色里变成深黛色。走到停车处时,天边最后一缕光刚好漫过山顶,把整座山都镀上一层柔边,像谁给它盖上了层薄纱。
返程时,山影已经被暮色浸透,可那轮廓还在记忆里清晰着:草甸的起伏,溪涧的叮咚,冰川的幽蓝,还有风的温度、花的甜、松针的苦。这些颜色、声音、气味混在一起,在心里酿成一坛酒,往后日子里,哪怕想起其中一缕,都能醉上半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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