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奥地利东部,多瑙河切割出一条三十公里长的翡翠项链,将梅尔克与克雷姆斯两座古镇系于两端。瓦豪河谷(Wachau Valley)的风景是上帝用画笔蘸着多瑙河的水与阿尔卑斯的雪调出的色彩,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中世纪的醇香,每一道山褶里都藏着哈布斯堡王朝的私语。
清晨的瓦豪河谷笼罩在薄雾中,多瑙河如一条未醒的蓝绸,被两岸的葡萄园与石灰岩峭壁轻轻揉皱。乘船从梅尔克出发,船头劈开的水痕里,能看见鳟鱼在浅滩处跃出水面,鳞片反射着晨光,像撒落的碎银。河岸东侧,施皮茨镇(Spitz)的红色屋顶从葡萄藤中探出头,教堂尖塔刺破雾气,仿佛中世纪水手们的灯塔。
船过杜恩施泰因(Dürnstein),蓝灰色的城墙突然撞入眼帘。这座被称作“瓦豪明珠”的小镇,其城堡废墟曾囚禁过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(狮心王)。如今,断壁残垣上爬满常春藤,野蔷薇在箭垛间绽放,而山脚下,多瑙河正绕过一块形似狮子的巨石——传说这是狮心王被囚时,河水为他雕琢的坐骑。
午后阳光炽烈时,河水会泛出孔雀石般的绿。游船靠近韦森基兴(Weissenkirchen),岸边的酒庄木门半掩,铁制招牌上刻着家族徽章。酒农们正将新酿的绿维特利纳白葡萄酒装入橡木桶,酒液顺着木槽流淌的声响,与船桨搅动的水声合奏成田园诗。若此时举起相机,会捕捉到这样的画面:戴草帽的老者坐在葡萄架下修剪枝条,他的剪子“咔嚓”一声,惊飞了正在啄食葡萄的斑鸠。
河谷西端的梅尔克(Melk)是座被修道院统治的小镇。高耸于山崖之上的梅尔克修道院(Stift Melk)如同巴洛克风格的空中城堡,其外墙被刷成蜂蜜般的金黄色,在阳光下灼灼生辉。穿过拱形门廊,镜厅(Marble Hall)的地面由黑白大理石拼成棋盘图案,穹顶上湿壁画里的天使手持葡萄与乐谱,仿佛随时会从画中飞出。
修道院图书馆是知识的圣殿。两千扇胡桃木书柜沿墙排列,柜门上镶嵌着象牙雕刻的圣经场景,而中央的螺旋楼梯则像DNA双螺旋般盘旋而上。当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15世纪的手抄本上,羊皮纸上的拉丁文会泛起微光,仿佛中世纪的僧侣们刚刚放下鹅毛笔离去。
从修道院露台俯瞰,梅尔克全镇如玩具模型般铺展在脚下:橙瓦白墙的房屋沿着多瑙河排列,河面上货船拖着长长的尾波,而更远处的葡萄园正被夕阳染成血红色。此时,修道院的钟楼会奏响机械钟乐,铜制小人从门洞中列队而出,挥舞旗帜的姿态让游客们想起哈布斯堡王朝的阅兵式。
河谷东端的克雷姆斯(Krems)是座被时间凝固的中世纪小镇。步行穿过施泰因门(Steiner Tor),这座15世纪的城门上仍保留着防御用的射箭孔,而门洞内的石壁上,却刻满了现代游客的涂鸦——从“1967年,汉斯与玛丽亚到此一游”到“2023,爱你的莉兹”,六百年的时光在此重叠成奇妙的蒙太奇。
主广场(Hauptplatz)被哥特式与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环绕。市政厅的钟楼每天正午会弹出木质小人演奏民谣,而对面“金鹰”药铺的铜制招牌上,一只展翅的鹰仍保持着16世纪的姿态。拐进旁边的石巷,会发现一家贩卖古董明信片的店铺,店主是位戴圆框眼镜的老妇人,她会用带着维也纳口音的德语告诉你:“这张1900年的多瑙河风景明信片,邮票还粘在右上角呢。”
克雷姆斯的葡萄酒博物馆藏在地下酒窖里。昏暗的灯光下,橡木桶排列成沉默的方阵,墙上的展板记录着瓦豪河谷从凯尔特人时代开始的酿酒史。当侍者端来一杯2015年的雷司令,酒液入口酸度凛冽,却在舌根处泛起蜂蜜的甜香——这正是河谷东部特有的“风土”味道,由多瑙河的雾气、石灰岩的矿物质与昼夜温差共同酿造。
当夕阳为施皮茨镇的教堂尖塔镀上金边,瓦豪河谷的夜晚便悄然降临。葡萄园里的萤火虫开始飞舞,它们的微光与远处修道院的灯光交织,像一场无声的灯光秀。此时若沿着“哲学家小径”(Philosophenweg)徒步,会遇见成片的野蔷薇与薰衣草,花丛中偶尔闪过刺猬匆忙的身影,而头顶的星空则清晰得如同触手可及的穹顶——由于光污染极少,银河在夜空中流淌成明亮的河带。
多瑙河上的渔火是夜的主角。渔人们划着木船缓缓而行,船头的煤气灯在河面投下摇晃的光斑,引得鲈鱼与鲇鱼纷纷跃出水面。岸边的酒馆里,游客们举着大杯啤酒碰杯,笑声撞碎了夜的寂静。而更远处的梅尔克修道院,其金色外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,仿佛一座沉睡的巨型蜂巢,等待着明天的晨光将其再次唤醒。
瓦豪河谷的美是首没有歌词的民谣,需要用脚步丈量石巷的褶皱,用指尖触碰修道院湿壁画的凹凸,用舌尖品味葡萄酒的酸涩与回甘。这里的风景是哈布斯堡王朝遗落的珍珠,被多瑙河的波涛打磨了千年,最终成为每个旅人记忆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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