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塔、海胆与极光舞

Crookshanks 2025-08-31 旅行百科 65 0

船舷擦过最后一片礁石时,西点岛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。那是座被海浪啃噬成不规则多边形的岛屿,海岸线蜿蜒如旧缎带,赭红色的悬崖与墨绿的松林交替铺展,最高处的灯塔像枚生锈的铜钉,斜斜楔进苍蓝的天里。风里裹着咸腥的海味,混着松针的清苦,还有不知哪片岩缝里钻出来的野蔷薇香——我踩着跳板踏上礁石滩时,鞋尖立刻被冰凉的海水浸透,浪头卷着碎贝壳扑上来,打湿了裤管。

沿着海岸线往岛深处走,碎石滩渐渐变成细沙。潮退了,礁石群露出水面,像被巨人随意抛撒的棋子,深灰、浅褐、乳白的岩面爬满藤壶,缝隙里钻出几簇石莼,墨绿的叶片在水流里招摇。海蟑螂从石缝里窜出来,深褐的背甲一闪,又钻进另一个洞穴。有只灰褐的海鸬鹚单脚站在礁石顶,脖子缩成毛茸茸的团,忽然扑棱棱扎进水里,再浮上来时喙里叼着条半透明的小鱼,甩头的瞬间,水珠溅了我一脸。

QQ截图20250831191339.jpg

转过一道岬角,灯塔赫然出现在眼前。红砖砌成的塔身被海风剥蚀出斑驳的纹路,顶端的透镜蒙着层薄灰,却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。塔底的石屋前种着几丛鲁冰花,紫的、粉的、蓝的,在风里摇得像跳动的火焰。门廊下挂着串贝壳风铃,风过时叮咚作响,混着浪涛声,倒像是谁在弹首不成调的曲子。我凑近看,风铃是用大小不一的螺壳串的,每个螺壳里都塞着半干的野菊花,花瓣蜷曲着,却还留着点香。

灯塔后的小路通向岛的最高处。道旁的松树长得歪歪扭扭,树皮被海豹啃得坑坑洼洼——当地人说,海豹常爬上岛来晒太阳,尤其喜欢在松树上磨牙。走到半山,忽然听见"咩咩"的叫声,转过弯竟遇见几只野生小羊。它们的毛色白得发亮,耳朵支棱着,正低头啃食岩缝里的野薄荷,见我过来,"咩"地一声窜进石丛,只留下一串梅花印,混着薄荷的清香,在风里散得很快。

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懒。我在灯塔下的石凳上坐下,看海浪一遍遍冲刷礁石。有个穿胶鞋的老渔夫拎着桶过来,桶里装着刚捞的海胆,深褐的壳上沾着水草。他冲我招招手,用生硬的英语说:"尝尝?"我接过他递来的海胆,用小勺挖开,橙黄的卵黄在舌尖化开,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。老渔夫坐在旁边抽烟,烟圈混着海风飘向海面,他说:"这岛没别的,就是海干净。"我望着远处翻涌的浪,确实,连浪花都是透亮的,能看见水下漂浮的海藻,还有几尾银白的小鱼穿梭其间。

下午去探岛西的洞穴。沿着陡峭的石径往下,海风突然大了,吹得人衣角猎猎响。洞穴入口被海藻遮住半边,凑近看,里面黑黢黢的,却有细碎的光在闪——是阳光穿过洞顶的裂隙,落在水面上,碎成金箔似的。我脱了鞋踩进水里,凉得人打了个激灵,却舍不得上来。洞顶垂着钟乳石,表面结着层薄霜似的碳酸钙,指尖碰上去,凉丝丝的。水深处有影子晃动,仔细看,是几只大海豹,圆滚滚的身子在水里浮着,眼睛像两颗黑葡萄,见我过来,"扑棱"一声潜进水里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头发。

黄昏来得急。我坐在灯塔的观景台上,看太阳慢慢沉向海平线。天空先是染了橘红,接着是绛紫,最后连灯塔的红砖都浸在蜜色里。海面的颜色跟着变,从靛蓝到绛紫,再到橘粉,像谁把调色盘打翻在海里。归鸟从头顶掠过,翅膀带起的风掀起我的发梢,远处传来老渔夫的吆喝,是收网的声响。灯塔的灯亮了,暖黄的光束扫过海面,像根会移动的蜡烛,把夜色一点点撕开。

QQ截图20250831191354.jpg

夜晚的岛静得能听见心跳。我躺在民宿的阁楼里,木窗半开着,海风裹着野蔷薇的香钻进来。枕头下塞着老渔夫送的海胆壳,摸上去糙糙的。忽然起了风,灯塔的光在窗外摇晃,我爬起来推开窗,看见银河像条碎银的河,从北到南横跨天际。星星多得惊人,有的亮得刺眼,有的淡得像要融化在夜色里。有颗流星"唰"地划过,我赶紧许愿,却听见楼下老渔夫在喊:"看,极光!"

抬头时,西边的天已泛起片淡淡的绿,像谁用荧光笔轻轻抹了一下。那绿慢慢变浓,拉成长长的丝带,接着丝带开始舞动,时而像飘飞的绸带,时而像翻涌的海草,最后竟汇成片流动的光幕,在头顶旋转、舒展。风裹着海腥味钻进衣领,我却舍不得回屋,只盯着那光看——它有时浓有时淡,有时聚有时散,像是有生命的,在和我打招呼。老渔夫端着杯热可可过来,说:"这光啊,是海神在跳舞。"我喝了一口可可,甜暖的滋味漫进喉咙,再看极光,竟真像有个透明的裙裾在夜空里飘,裙角沾着星星的碎片。

离开西点岛那天,我又去了灯塔。老渔夫帮我搬行李,指着海面说:"瞧,退潮了。"果然,大片礁石露出水面,石莼在风里招摇,海蟑螂又窜出来,海鸬鹚站在礁石顶,像尊黑色的雕塑。我捡了块带藤壶的礁石作纪念,藤壶的壳上还沾着海水,在阳光下闪着珍珠母的光。

QQ截图20250831191411.jpg

船驶出港湾时,晨雾漫上来。西点岛的轮廓渐渐隐入雾中,只余灯塔的红顶像枚黑亮的琥珀,嵌在淡蓝的天里。风里飘来野蔷薇的香,混着松针的清苦,混着海味的咸腥,在记忆里刻下一道温柔的痕。我知道,下次再来时,海还是那样蓝,浪还是那样响,灯塔的光还是会准时亮起——自然在这里不是被围起来的风景,而是活着、呼吸着的存在,它用潮起潮落哼摇篮曲,用极光的舞蹈跳一支没有终章的歌,用每一块礁石、每一株野花,诉说着最古老的故事。

猜你喜欢

发布评论

发表评论:

扫描二维码

手机扫一扫添加微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