欺骗岛像一弯被咬了一口的黑月,静静地卧在南极的海域中。我们的船在破晓前靠近,晨光吝啬地只给火山锥的轮廓镶了道灰边。海面黑得像石油,只有船尾的航迹泛着病态的磷光。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,像是谁在远处擦燃了火柴。
这个岛天生就是个矛盾体。黑色的火山沙岸闪着金属般的光泽,踩上去却意外地柔软。沙滩上升腾着地热的白雾,而十步开外就是万年不化的冰墙。海水在这里变得神经质——前一刻还刺骨冰寒,下一步就可能踩进温暖的潜流。热泉从沙地深处渗出,与海水混合成一片模糊的温吞地带,冒着泡,散发着煮鸡蛋般的气味。
岛湾的水色古怪得很。不是通常极地海域的蓝绿调子,而是一种掺杂了灰白的浑浊色泽,像是被搅拌过的水泥。这全是海底热泉的杰作——它们不停喷吐着矿物质,把海水搅成一锅浓汤。偶尔有气泡从深处冒上来,"噗"地破裂,带出一股更浓的硫磺味。
岸边的岩石长得随心所欲。有的被岩浆塑成扭曲的雕塑,表面光滑如玻璃;有的则布满气孔,轻得能浮在水上。在这些石头之间,藏着许多热乎乎的水洼,里面长着橘红色的藻类,像大地溃烂的伤口结出的痂。最奇的是那些冰与火交锋的痕迹——冰瀑悬在火山岩上,冰棱间却钻出地热蒸汽,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。
动物们倒是很享受这种矛盾。企鹅在热泉附近踱步,时而踩进暖水,时而又踏进冰滩,黑西装上沾着热雾凝成的水珠。海豹更会找地方,直接躺在被地热烘暖的沙地上打盹,肥硕的身躯半埋在黑沙中,远看像一堆会呼吸的礁石。
黄昏时分,整个岛变得光怪陆离。夕阳把蒸汽染成粉红色,这些粉色的雾带飘在黑沙之上,像鬼魂在跳舞。海水呈现出铁锈般的暗红色,与天际的霞光连成一片,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。随着光线渐暗,地热区的荧光开始显现,幽幽的绿光从水洼中透出,像是大地皮下流动的血液。
夜幕彻底落下后,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荧光装置。地热区的微光与极光在天际共舞,星光被蒸汽扭曲成抖动的光带。在这片超现实的光影中,黑沙滩吞噬了大部分光线,只有偶尔蹚过热水区的浪花会突然亮起一道银边。寂静被地下传来的咕噜声打破,那是岛的心跳。
破晓前最是魔幻。所有的色彩都褪成黑白灰,只有地热蒸汽依然顽固地白着,像从地下钻出的幽灵。海面平静得不像液体,倒像是打磨过的黑曜石平面,完美地倒映着扭曲的蒸汽柱。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照进海湾,一切都活了过来:蒸汽变得更浓,海水开始显现出它浑浊的本色,企鹅的叫声从远处传来。
在这个岛上,美不是温顺的。它带着硫磺的刺鼻,带着冰火交锋的冲突,带着大地深处的躁动。这里的每一处风景都在打架——冰与火,黑与白,死亡与生机。但偏偏是这种矛盾,这种不协调,成就了欺骗岛独一无二的、带着威胁感的魅力。它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讨好人类的眼睛,却因此显得更加真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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