蹄印写下苔原的诗,极光吻过鹿角的霜

Crookshanks 2025-08-31 旅行百科 74 0

雪粒打在睫毛上时,我正蹲在斯瓦尔巴的苔原上。风裹着冰碴子掠过耳际,远处的冰川像被揉皱的银箔,在晨雾里泛着淡蓝的光。就在这时,第一头驯鹿从雾中钻了出来——它的角像两把半开的青铜折扇,枝桠间还凝着未化的霜花,毛色是接近雪地的浅褐,与苔原几乎融为一体,若不是那对宽大的蹄子踩碎薄冰发出"咔嚓"声,我几乎要以为那是块会移动的岩石。

这是我第三次来斯瓦尔巴,前两次总被极昼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,或是被极夜的黑暗困在屋里。这次特意选了九月,传说中的"驯鹿季"。向导说,这时候幼崽刚断奶,鹿群会从高海拔的冰原迁徙到低处的苔原,找地衣和苔藓吃。我裹紧冲锋衣,跟着他的脚印往山坳里走,靴底的防滑钉碾过雪粒,发出细碎的爆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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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过一道冰碛石堆,整片苔原突然在眼前铺展开来。说是苔原,倒更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:浅绿的苔藓从雪缝里钻出来,像谁在白毯子上绣了绒线;暗紫的地衣贴着岩石生长,边缘泛着湿润的光;还有几簇枯黄的羊胡子草,在风里摇晃,像未燃尽的香。而鹿群就散落在这片斑斓里,有的低头啃食,有的抬首张望,有的互相蹭着角——那些角上的霜花被体温焐化,顺着枝桠滴下来,在雪地上冻成细小的冰晶,像撒了把碎钻。

最靠近我的是一头母鹿。它的肚子微微隆起,大概是怀了第二胎。它低头时,鼻尖几乎要碰到苔藓,嘴唇翕动着,像是在咀嚼某种带着松脂香的东西。我屏住呼吸凑近,能看清它睫毛上的冰碴,还有耳朵内侧的绒毛——是温暖的米白色,和外侧的浅褐形成温柔的对比。忽然,它抬起头,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我,瞳孔在强光下缩成细缝,却没有惊慌逃跑,只是轻轻甩了甩头,颈间的铃铛(后来才知道是研究人员挂的定位项圈)发出清脆的"叮"声。

"别怕,它们习惯了人类。"向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指着鹿群边缘的一头老鹿,角分叉处缺了一块,像是被狼咬伤的旧痕:"斯瓦尔巴驯鹿没有天敌,除了偶尔的北极狐,但狐狸更爱抓幼崽。"老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,慢悠悠踱过来,蹄子踩碎一块凸起的冰棱,冰水渗进苔藓,立刻腾起一缕白汽——零下五度的空气里,连水蒸气都带着冰的棱角。

中午时分,鹿群开始移动。它们沿着山坳的缓坡往上走,踩出的蹄印在雪地上连成蜿蜒的线,像大地在书写某种古老的文字。我跟着走了半里地,忽然听见"咔嚓"一声闷响——是冰川裂开了。抬头望去,远处那座金字塔形的冰川正在崩解,大块冰体坠入海湾,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。鹿群停住脚步,齐刷刷抬头望向冰川,脖颈微微扬起,像是在向这片土地的"母亲"致意。阳光穿透云层,给它们的角镀上一层金边,连地衣都泛着暖橙的光,我这才发现,原来斯瓦尔巴的秋天不是凋零,而是另一种浓烈的绽放。

下午三点,极昼的阳光依然明亮,却没了正午的灼热。鹿群在一处背风的岩缝下休息。母鹿们围成一圈,将幼崽护在中间,老鹿则警觉地望向四周。我蹲在二十米外的雪堆后,看一只灰白色的幼崽摇摇晃晃站起来,踉跄着扑向母鹿的乳房,跌倒时溅起的雪沫落在它湿润的鼻尖上。母鹿低下头,用舌头轻轻舔它的耳朵,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珍宝。风掀起母鹿的颈毛,露出下面淡粉色的皮肤,和它浅褐的毛发形成奇妙的渐变,像大地与天空的接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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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来得很慢。当西边的天空泛起淡粉时,鹿群开始往海边走。它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与雪地的白、岩石的灰、冰川的蓝交织在一起,像一幅流动的油画。我跟着走到海边,看见潮水漫过它们的蹄印,又在退去时留下细碎的贝壳。有头公鹿突然仰起头,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,声音穿过冰原,在山谷里荡起回响。紧接着,整个鹿群都应和起来,叫声此起彼伏,像是大地在唱歌。

天完全黑下来时,极光开始在天边涌动。先是几缕淡绿的光带,像被风吹散的绸带,接着越来越亮,变成翡翠般的瀑布,从天际倾泻而下。鹿群停在一片开阔的苔原上,背对着极光,面向着我来的方向。它们的轮廓在绿光里变得模糊,却又异常清晰——角的分叉、蹄子的形状、甚至每根毛发的光泽,都被极光勾勒得纤毫毕现。我忽然明白,为什么斯瓦尔巴人把驯鹿叫做"大地的信使"。它们不仅用蹄子丈量着苔原的每一寸土地,更用存在本身,将冰川、苔藓、极光、风,所有这些自然的语言,编织成一首无声的诗。

离开时,我回头望了望鹿群。它们已经融入夜色,只留下零星的蹄印,在雪地上闪着微光,像大地留下的吻痕。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,我却不想戴帽子——刚才母鹿舔幼崽时,那股混着苔藓和雪水的腥甜,还留在鼻腔里;老鹿项圈上的铃铛声,还在耳边回响;还有极光漫过鹿群时,那片流动的绿,像把整个宇宙的温柔,都撒在了斯瓦尔巴的冬天里。

车启动时,向导递来一杯热可可,杯壁上凝着白雾。他指着远处的鹿群:"它们每年要走三百公里,从冰原到苔原,再从苔原回冰原。你说它们累吗?"我想了想,摇摇头:"或许对它们来说,迁徙不是辛苦,而是活着的方式——就像冰川要流动,极光要跳舞,雪要落,春天要来。"向导笑了,在路灯下露出白牙:"你说得对。在这儿,所有生命都是大地的孩子,包括我们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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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越开越远,极光仍在头顶翻涌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驯鹿毛——是刚才母鹿蹭到我手上的,带着阳光的暖和苔藓的凉。忽然想起幼崽摔倒时,母鹿舔它的样子,想起公鹿鸣叫时,整个鹿群的回应,想起极光漫过它们轮廓的那刻,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原来最动人的风景,从来不是孤立的山川湖海,而是万物生长的模样——是驯鹿的蹄子踩碎冰棱,是地衣在雪缝里抽芽,是极光吻过鹿群的角,是所有生命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,认真地、温柔地,活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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